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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5|Hui Ni

—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

有人說相片是記憶的載體,信件也是。在兩者中我們追求的不像是做筆記那樣,為了牢記。反而像是反覆溫習後的重點劃記,將自己覺得有感、喜歡的當下刻在畫面或文字裡。


自己是一個很念舊的人,所以每隔一段時間,會習慣性地把過去收到的書信讀過一遍、把存封在手機裡的所有照片瀏覽一遍。回顧的次數頻繁到我能一眼就認出這字跡是誰,這一張相片約莫是在哪一個季節或月份拍的。


回憶是一件漫長又耗竭心力的腦內活動,溫習這些相片文字像是被時間的馬車拉著向後跑,還來不及感嘆這一路的物是人非,記憶拼湊而成的畫面是一幕挨著一幕浮上。


一個帶著圓眼鏡、一頭亮褐色短髮,露出和靄笑容的小女生重複出現在我的畫面好多次,我來回觀察她在不同照片裡的樣子。黑色、深咖啡、橙紅色、亮褐色⋯,黑匡、黑圓邊、細圓邊、白圓邊⋯。照片上真實紀錄了她的每一次染髮,還有換過的眼鏡。她並非是個造型百變的人,只是剛好,我們一起經歷了這些變化,她的改變、我的改變。唯一的共同點是每個時期的我們都笑得踏實真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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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ui Ni: 圖片

十三歲那年,我們組了一個樂團叫音樂背包客,她是主唱,我是樂團秘書,加加減減團內總共六人。我們會在假日背著樂器穿著合買的團T,相約在市場小巷一間隱密窄小的練團室裡高歌幾首,也因緣際會站過幾場表演。為了訓練膽量,我們曾一行人頂著炙熱陽光、手扛器材,到某座國小操場開放的司令台上練唱,那是我們第一次「登台」。她的嗓音獨特渾厚,別具魅力,吸引到那些慢跑路過的阿伯大嬸為我們停下腳步,演出完還不忘對著我們拍手微笑。回想起那瘋狂的下午,縱使把自己弄得一身濕黏滲汗、滿是蚊吻,也在那一年,留下不可抹去的青春的曬痕。

十四歲,音樂背包客無聲解散。我們另組了一個名叫「啾咪臺灣」( 諧音為救命臺灣 )的學生組織,決心要以行動拒絕沈默,對現有的教育環境作出一些改變。我們街訪、淨灘、專訪人物、創作,以各種方式表達訴求。每一場活動,我們會穿上團T,一件在背面印有「 自己的國家自己救 」的黑色短T。團T是一種凝聚力的象徵,穿戴在身的句子則猶如刻在手臂上的刺青,成了當時我們的口號與信仰。


在團內她是稱職的成員,每場活動都會出席,每次會議都會謹慎對待。她是活動執行,所有專案、企劃全由她一手包辦。她也是活動上幽默風趣的主持,聚光燈落在她身上,總能抓準所有人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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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十四歲的我和她而言,啾咪臺灣是刺激靈感、凝聚專注的讀書會,是打發時間、無聊消遣的地下社團,是充滿想像、天馬行空的遊樂場,是對於未來產生迷茫、感到好奇的慾望探索。


在這一場不可思議的探索中,有人厭倦了毫無目的的漂流,決定離開,也有人順著指南找到理想中的岸,與我們揮手道別。剩下的人,全擠在一艘小船上,望著遠方雲霧繚繞的小島,成了汪洋中迷失的水手。

十六歲那年,我問她,如果可以,還會想一起為這個組織努力一陣子嗎?她說會,因為這裡很好玩。她和我一樣,相信我們在做的事情是別有意義的。我說好。於是我們花了一番力氣度過了這些迷惘。


十七歲的夏天,我們拋下那艘小船,各奔東西去了。可它依舊穩固,從不因為海風吹襲海浪起落而崩塌沈底,因為一群人的努力還支撐著那條船的航行,因為我和她的相信仍留守在那座海上不曾忘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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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歲的夏天,我從加拿大回來了。組了一個臨時劇組,只為了拍一部劇情短片。我發訊息給她,問她要不要一起。她先是猶豫了一陣子,便很快地答應了。


沒多久,她成了劇組的製片,擔起組內外的大小事,成為備受製片小組肯定的才華領袖。


殺青當晚,我們坐在往返的計程車上,她告訴我,其實她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好的製片,開拍前的她實在心力交瘁、被突來的緊張感壓得喘不過氣。


我看著她一面低頭說話一面偷偷掉淚。很快地想起了十七歲,與她一同埋葬在那座海上的相信,想起十六歲我們的偏執,十五歲我們的傻勁,十四歲的熱血純粹。當然還有,這長達七年堅穩的信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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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可避免的想像著我就是一個整天嚷著要玩扮家家酒的小毛頭,而她是那個願意成全我的心願的玩伴。心地溫柔的她從不把任何一場當作遊戲,每一回每一場都是認真相待,甚至加倍的疼愛著用心對待著。這些實質上沒有義務要完成的,來到她面前,她還是掏心掏肺,真心相挺。


主唱、活動執行、主持人、製片⋯,同學、知己、旅伴、不可或缺的夥伴⋯。記憶中深刻留下了她扮演過的角色,還有她在我生活中的位置。她並非是個演技精湛的人,但我深感幸運,因為唯有她,能以可靠溫暖的肩膀,和一片優柔誠摯,成為我生命歷程的諸多角色,伴我療傷成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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